幻象持续的时间不过短短一两个呼吸,却无比真实,无比惨烈。
当石垚猛地从那片段式的记忆回响中挣脱出来时,他掌心凝聚的能量光晕已经溃散。他微微喘息着,看着前方。
那个身影——雷恩,已经站了起来,转过了身。
这是石垚第一次看清他的正脸。他很年轻,或者说,他死去的年纪很年轻。五官原本应是清秀的,但此刻却被一种长期沉浸在痛苦中的扭曲所覆盖。他的脸色苍白,嘴唇紧抿,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。那是一双几乎失去了所有光彩的蓝色眼眸,像蒙尘的玻璃,但在那深处,此刻正燃烧着被强行撕开伤疤后的痛苦、愤怒,以及一丝……赤裸裸的羞耻。
他死死地盯着石垚,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。他手中的锈剑被握得咯咯作响。
“你……看到了?”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沙哑,而是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低吼。
石垚没有否认,他平稳了一下呼吸,点了点头。“那是你的记忆。”
“谁允许你看的?!”雷恩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失控的边缘,“谁允许你窥探我的过去?!滚!给我滚出去!”
他猛地抬起手,不是用剑,而是用一股纯粹由沮丧和绝望情绪凝聚而成的、灰黑色的能量,如同冲击波般向石垚撞来!
这力量并不具备强大的物理破坏力,却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,足以让普通的光之子心智混乱,陷入短暂的消沉。
石垚眉头微蹙,没有选择硬抗,也没有反击。他只是迅速在身前凝聚出一面薄薄的、由纯粹土元素构成的透明屏障。灰黑色的能量撞击在屏障上,发出沉闷的滋滋声,如同冷水滴入热油。屏障荡漾起一圈圈涟漪,将那股负面能量分散、吸收,最终化解于无形。
但石垚能感觉到,那股力量中蕴含的冰冷和绝望,依旧透过屏障,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寒意。
一击之后,雷恩似乎耗尽了力气,也可能是被自己突然的爆发所惊到。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喘着粗气,眼神中的愤怒迅速褪去,重新被更深的疲惫和死寂所取代。他看了石垚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明,有愤怒,有恐惧,有哀求,最终都化为一片虚无。
他没有再说一个字。只是猛地转身,像一道受伤的幽灵,飞快地掠过废墟,消失在了一座半塌的城堡拱门之后阴影里,速度快得惊人。
石垚没有去追。
他撤去了身前的屏障,站在原地,久久地凝视着雷恩消失的方向。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股灰黑色能量的冰冷触感。
他低头,看着脚下这片死寂的土地。现在,他明白了。暮土能量的枯竭,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战争创伤,更是因为一个被困在无尽悔恨中的强大灵魂,正在日复一日地汲取着周围的光明与生机,用来滋养他的痛苦,维系他的存在。他是一个活着的伤口,不断流淌出名为“沮丧”的脓血,污染着一切。
“雷恩……”石垚低声念出了刚才在幻象中听到的、别人呼喊他的名字。这个名字,在古语里,似乎与“雨”和“净化”有关。一个本该带来清新与救赎的名字,如今却成了困于泥泮的符号。
他抬起头,望向暮土永远阴沉的天际。预言中提到的“失衡”,或许这就是关键之一。而要解决这个问题,钥匙,显然就在那个逃离了一切,包括逃离了他自己的灵魂身上。
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调查了。这变成了一场……救赎。
而石垚深知,救赎一个拒绝被救赎的人,是世间最艰难的事情之一。
风依旧在废墟间呜咽,带着比之前更刺骨的寒意。石垚拉紧了斗篷的兜帽,他的身影在广阔的废墟映衬下,显得孤独而坚定。他知道,他还会再来的。下一次,他会带着不同的“钥匙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