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发和那几个小太监都看呆了。他们从未见过如此……奇怪的“文书”。
“看明白了吗?”陈默放下笔,指着那张表格,“以后,所有账目,就按这个格式给朕登记!时间,写清楚年月日。事项,简单写明是什么事。收入,写清楚收了什么,收了多少钱或多少东西。支出也一样。经手人,必须署名!备注里,给朕写清楚这笔钱的来龙去脉,或者特殊说明!”
他拿起一本旧账册,随手指了一条记录:“比如这条,‘支取宫缎百匹’。抄录的时候,就在时间这里写上景和二十一年三月初五,事项这里写‘支取宫缎’,支出数量写‘一百匹’,经手人这里,给朕查清楚当时是谁管的,把名字填上!备注里,就给朕写上‘用途不明’!”
他环视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小太监:“听懂了没有?以后所有的账,不管新的旧的,都照这个法子,给朕重新誊录!一笔一笔,对号入座,不许遗漏,更不许擅自更改!”
小太监们似懂非懂,但皇帝的命令不敢违抗,连忙磕头:“奴才明白!奴才明白!”
王德发到底是人老成精,最初的震惊过后,他看着那张逐渐被数据填充、变得一目了然的表格,眼睛越来越亮。他隐约感觉到,皇帝这看似古怪的法子,似乎……真的能把这团乱麻理清楚?
“陛下……这,这法子……”他声音带着激动,“这格子一画,条目一分,好像……好像真的清楚多了!”
“这才只是开始。”陈默淡淡道,“等数据都录入……嗯,都抄录好了,朕再教你们怎么用这些数据,去发现问题。”
他让王德发带着那几个小太监,就在乾清宫偏殿支起桌子,开始这项浩大而枯燥的“数据迁移”工程。
他自己则踱步到西暖阁。
这里的气氛,与偏殿的懵懂摸索截然不同。苏婉仪、周衡几人,经过几天的磨合,似乎已经找到了某种节奏。
苏婉仪负责总览和关键账目的复核,她的算盘声依旧清脆。周衡对着几份工部物料采购清单,眉头拧成了疙瘩,不时拿起自制的炭笔在草纸上写写画画,计算着物料损耗的合理区间。李文渊则在整理他们发现的问题,用他严谨的文笔,将一桩桩可疑交易的时间、人物、金额、疑点,条理清晰地记录下来。方正和孟谦则一个负责跑腿联络,从王德发那里获取更多背景信息,一个则尝试着将光禄寺的采买流程画成示意图,寻找制度上的漏洞。
看到陈默进来,几人连忙起身。
“不必多礼,忙你们的。”陈默摆摆手,走到周衡身边,看着他草纸上那些复杂的计算和图形,“有什么发现?”
周衡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技术工作者特有的专注和一丝愤怒:“陛下,这工部采买的青砖,价格比民间窑厂高出三成!还有这木料,说是南洋紫檀,但依臣看,其中混杂了不少廉价硬木,以次充好!光是这两项,每年虚耗的银钱,就不下万两!”
陈默点了点头,目光又转向李文渊正在整理的文书。老翰林将一份已经整理好的疑点摘要双手呈上。
陈默接过,快速浏览。上面罗列了光禄寺与几家特定皇商之间,多达十几笔存在明显价格异常或数量异常的交易,涉及金额巨大。每一笔后面,都标注了可能的经手太监和核准官员,曹德纯的名字,赫然在列,频率极高。
“证据呢?”陈默问,声音平静。
苏婉仪停下拨算盘的手,抬起头,脸上带着一丝疲惫,但眼神清亮:“陛下,账面证据都在这里。但要想坐实,还需要……物证,或者人证。”她顿了顿,“比如,找到他们真实的、记录私下交易的账本,或者,让某个关键经手人开口。”
陈默沉默了片刻。程无双那边,还没有消息。
他看向众人,这几张脸上,有疲惫,有愤慨,也有初涉险境的紧张,但唯独没有退缩。
“做得很好。”他再次肯定道,“继续深挖,把证据链做扎实。不要打草惊蛇。”
他离开西暖阁,回到正殿。王德发正好从偏殿过来,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不可思议的表情。
“陛下!陛下!”他压低声音,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,“您那画格子的法子,神了!就这一下午,奴才们把景和二十一年上半年的内库支出重新录了一遍,这一眼看过去,哪个月花钱多,哪些项目开支大,清清楚楚!比看原来那账本,明白何止百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