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依旧带着些文言腔调,但比起朝堂上那些云山雾罩的奏对,已经算是人话了。看来这王德发,确实是个能抓住重点的。
“嗯,不错。”陈默点了点头,算是肯定。他将纸张放在一旁,看向王德发,“说说,朕今日在朝堂上,是不是像个胡闹的昏君?”
王德发吓得身子一抖,差点又要跪下去:“陛下息怒!奴才……奴才万万不敢有此想法!陛下……陛下圣心独运,行事……行事自有深意!”
“深意?”陈默嗤笑一声,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落在王德发那低垂的脑袋上,“王德发,这里没外人,你跟朕说句实话。你觉得,是让丞相把那几千字的废话念完,然后朕一句‘容后再议’打发了好,还是像朕这样,逼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好?”
王德发额角见汗,嘴唇嗫嚅了几下,没敢立刻接话。他伺候过先帝,深知天威难测,尤其是这位新主子,行事跳脱,心思更难琢磨。
陈默也不催他,就那么看着他。
殿内静得能听到蜡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。
过了好一会儿,王德发像是下定了决心,把头埋得更低,声音细若蚊蚋,却清晰地说道:“回陛下……奴才觉着……若论效率,自然是……是陛下这般更好。只是……只是朝堂诸公,尤其是沈相那样的大臣,最重颜面和规矩,陛下今日……怕是拂了沈相的面子。”
“面子?”陈默重复了一遍,语气里听不出喜怒,“是他们的面子重要,还是城外那五万等着吃饭的灾民重要?是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重要,还是把事情办成了重要?”
王德发不敢接这话茬,只是连声道:“陛下圣明!陛下心系黎民,是万民之福!”
陈默摆了摆手,懒得再听这些马屁。他重新拿起那叠纸,指着上面关于户部的一条,问道:“府库空虚,周侍郎说要加征商税或者裁汰冗员,你怎么看?”
王德发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皇帝会问他这个太监这种政事。他斟酌着词句,小心翼翼地道:“奴才愚见……加征商税,恐伤及民生,激起民怨。裁汰冗员……牵涉甚广,恐……恐引起朝局动荡。”
“哦?”陈默挑了挑眉,“那你觉得,该如何是好?”
王德发苦着脸:“奴才……奴才见识浅薄,此等军国大事,岂敢妄言……”
“朕让你说,你就说。”陈默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,“说错了,朕不怪你。”
王德发咽了口唾沫,心跳得飞快。他感觉今天的皇帝,和登基前那个沉默寡言、甚至有些懦弱的皇子,简直判若两人。这种变化让他不安,但也隐隐生出一丝……或许是机遇的感觉?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抖:“奴才……奴才以为,或可先从内帑……也就是陛下的私库里,拨出些银钱,购买粮种,发放给灾民,助他们恢复生产,待来年收成好了,再……再慢慢补上亏空?再者……奴才听闻,有些皇庄、官田,产出颇丰,或可清查一番,看看有无中饱私囊之处……”
他说得断断续续,显然极为紧张。
陈默听着,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。
内帑?皇庄?官田?
这太监,有点东西啊!虽然想法还很粗糙,但至少跳出了加税和裁员的惯性思维,知道从“国有资产”和“皇帝小金库”里想办法了。而且,他提到了“恢复生产”和“清查”,这思路就比单纯的“要钱”和“省钱”高明了不止一筹。
“嗯,”陈默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,没做评价,转而问道,“王德发,你在宫里多少年了?”
王德发忙道:“回陛下,奴才十岁净身入宫,至今已二十有八年了。”
“二十八年……”陈默沉吟着,“那你看这宫里宫外,朕能信的人,有几个?”
这话问得就相当直白,也相当凶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