遭逢天灾,无人可预料,她一直以为那是父亲时运不济。
可这篇供状明晃晃写着,那场山洪根本就是人为,他们提前用火药炸松了本就脆弱的山体,又逢数日淫雨,导致山体大规模滑落,冲毁了官道。
这样做的理由也很简单,因为他父亲掌朔阳兵马,又与赵元绎等宗室大臣交好,对方希望他战败,这样可以借机将他的兵马收到自己人手下,更可作为打击宗室的一个筹码。
但说不上是不幸还是幸运,她父亲并没有战败,而是在粮草和援军迟迟不到的情况下,选择了和敌人硬刚,直到英勇殉国,反而全了卫家忠烈之名。
卫昔玉读罢抬头,谨慎地望着卫景:“这封供状伯父从何得来?这邱泰又是何人?”“此人原是盛州的一个泼皮无赖,因与邱扬沾亲带故,在军中得了个参军之职。
原本这些年一直很威风,谁知几个月前,邱扬瞧上了他夫人,强行占了去。
这邱泰虽不是什么好人,却对自家夫人一片真心,一时不堪受辱,便来投我,把这些事供了出来。
”卫昔玉皱眉。
父亲去世已经六年,一切时过境迁,且不说这邱泰因着私怨,话里到底几分真假,哪怕他愿意作证,单凭口供,又如何能撼动邱扬?“事情过去多年,对方还是邱扬,若无实证,纵然有供状,邱扬也可以说这邱泰是公报私仇,故意攀诬他。
要是弄得不好,再被他反扣个居心叵测的罪名,更得不偿失了……”“若凭臣与太子妃之力,自然不易,”卫景若有深意望她,“但若是肃王愿意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……”“所以,伯父是希望肃王往下查?”卫昔玉呷一口茶,“既然如此,您为何不直接拿这些去见王爷?”“上京之地不比朔阳,”卫景面露为难,“我此番来,还是借了呈报蝗灾的名义。
若再出现在肃王府,被有心之人瞧见,难免大做文章。
”“所以您希望由我转告肃王?”卫景怔了怔:“蒙冤枉死的是我二弟,更是你的父亲,难道不该由太子妃开这个口么?”卫昔玉看向卫景,“父亲”两个字轻轻拨动了她的心弦。
事实上,父亲卫征的面貌在她脑中已十分模糊。
记忆中他们父女之间几乎没什么话说,家对父亲来说更像是高级些的客驿,比起和她说话,他更愿意舞刀弄剑,研读兵书,甚至独自喝酒,留给她的,只有淡漠遥远的身影。
自从被赵元绎带回上京,这六年卫家与她联系很少。
此次卫景带着这个线索而来,与其说为她父亲鸣冤,大概更有其他深意。
“当年父亲身故,我是卫家女儿,于情于理都应由家中叔伯收留,可我却被肃王带来了上京,”卫昔玉婉转浅笑,“如今朝中王爷与邱扬分庭抗礼,我又嫁了太子,伯父这个时候将不利邱扬的证据送上,真的仅仅是为了六年前的事吗?”卫景眸色一动,仿佛被蜇了一下,“太子妃是何意?”“伯父,咱们都是聪明人,有些话不必说的太白了……”“昔玉,伯父知道,当年让你独自离开故土,你心里定有不情愿,”卫景缓下神色,叹了口气,“可伯父也是为了你好。
北境苦寒之地,哪里比得上皇都天子脚下?何况肃王亲自迎你入京,皇族之尊何等荣耀。
伯父要是执意留你在朔阳,那才是真正阻了你的大好前程……”“是了,所以伯父当真布了一条好线,如今我不负众望入了东宫,伯父再送来这一张投名状,便是无本万利,准备鲤跃龙门了。
”卫景登时脸色涨红,连方才的谦恭也摆不住了:“昔玉,你怎能说这样的话?这可是你的亲生父亲,他被人害死,你就一点都不在意,一点都不关心?”“我在意也关心,”卫昔玉淡淡抬目看着他,“只是不想不明不白,被人当枪使了……”卫景不语,自顾自沉默。
他意识到,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复杂许多。
原以为送上这样重磅的线索,再略打一打亲情牌,她一定忙不迭去牵这根线,就像许多孝顺的女儿一样。
但她极快地看透了这一层深意,将他的意图直截了当摆在桌面上。
可就算如此,她又能如何?没有父亲的声名和卫家,她什么都不是;肃王若落败,她更什么都不是。
失了执棋人,棋子会立刻变成弃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