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诸位大人,请进。”叶卡捷莲娜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僵局,却也透着极致的疲惫与疏离,甚至没有等侍从上前,便亲自为众人指明了入口。
微微欠身行礼,动作规范得如同教科书,却失去了所有温度,只剩下空洞的礼仪,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,仿佛眼前只是一片虚无。
“恕在下,先行告退了。”话语轻飘飘地落下,尾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,话音未落,叶卡捷莲娜已猛地转过身,厚重的裙裾在冰冷的地面上急促摩擦出沙沙的声响,几乎是低着头,小跑着沿来时走廊奔去。
挺直的背影在摇曳烛光下拉长摇晃,像一株即将被狂风吹折的雪松,走廊深处传来的急促脚步声,压抑而凌乱,仿佛在竭力阻止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流爆发。
“夫人——!”戈尔茨的心脏像是被决绝的背影狠狠攥住,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,下意识地伸出手,脚步向前探出,似乎想要追上去挽留,那个承载了他们最后一线渺茫希望,却又被他们亲手推开的盟友。
“戈尔茨,我的老朋友。”强健有力的手臂从旁伸来,亲昵又强硬地重重搂住了戈尔茨的肩膀,硬生生将他前倾的身体拽了回来,沃龙佐夫脸上挂着刻意为之的热情笑容,但未能触及仅存的独眼。
“我们快点进去吧,莱瓦尔特大使,想必已经和你说过,我们对于和谈的核心条件了吧?”沃龙佐夫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,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,手臂如同铁箍般牢牢禁锢着戈尔茨,目光意有所指,飞快扫视了一圈门外如同活体标本般僵硬侍立的毛毛虫侍卫。
“若是还有什么不解之处,趁着面见女皇陛下的宝贵机会,让我们好好谈谈。”沃龙佐夫的笑容加深,嘴角的弧度显得更加诡异,同时用眼神对着侍卫做了个微不可察的示意。
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指令,侍卫立刻以僵硬,笨拙却又带着诡异同步感的姿态行动,镶嵌着金饰的厅门,在无声的铰链转动中被缓缓拉开,向众人展露出门后象征着帝国极致辉煌的谈判殿堂入口,流泻出明亮的光芒。
“你就是汉斯·冯·莱瓦尔特大使?”
金碧辉煌的琥珀厅,闪烁着仿佛太阳一般的光芒,奢靡到让人睁不开眼睛,厅内坐着沙俄如今的权力核心,其中亚历山大·舒瓦洛夫冰冷的声音,打破了琥珀厅内凝滞的空气,如同一条毒蛇在黄金殿堂中嘶鸣。
没有起身,甚至没有将目光完全投向门口,只是懒洋洋地倚在华贵的座椅里,苍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戒指,本就缺乏血色的脸,在金灿灿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郁,嘴角勾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“这座琥珀厅,是当年腓特烈一世进贡给伟大的彼得大帝的礼物,以此祈求庇护,希望你们在此谈判时,能够感受到一丝‘家乡’的气息。”亚历山大·舒瓦洛夫用咏叹调般拖长的腔调,手指随意地指向四周。
由无数珍稀琥珀,黄金叶片与水晶镜面构筑,几乎令人窒息的辉煌,高傲的话语,被他咀嚼得充满恶毒嘲弄,如同将一块腐烂的果肉,吐在了光洁的地板上。
“想来这位就是秘密警察总督,亚历山大·伊万诺维奇·舒瓦洛夫阁下。”莱瓦尔特脸上的公式化笑容没有丝毫动摇,仿佛迎面泼来的不是侮辱,而是贵妇的香水,第一个稳步踏入金色的囚笼,军靴踩在光可鉴人的拼花地板上,发出清晰的回响。
“琥珀厅如此辉煌,确实令人目眩神怡。”声音平和圆润,莱瓦尔特带着滴水不漏的温和微微颔首,眼神锐利而深邃,环视四周,墙面上每一块被镶嵌成画板的琥珀都流淌着凝固的暖金色泽,无数烛台燃烧着粗如儿臂的蜡烛,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黄金打造的熔炉。
但这光芒没有太阳的温度,没有自然的生机,只有一种沉甸甸,令人窒息的华丽,如同将整个宫殿的死亡气息,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箔。
“沐浴在这样的光辉中,竟让我仿佛重温了普鲁士先辈们曾经的荣耀时刻。”莱瓦尔特嘴角勾起一丝同样意味深长的弧度,目光重新落回舒瓦洛夫身上,温和的声音里悄然淬上了冰。
“经常游走在阴影中的总督阁下,此刻也能安然坐在这里,沐浴这份荣耀,想必也是深切感受到了,如今在腓特烈二世陛下统帅下,普鲁士的伟大意志吧?”
“哈!”一声响亮而充满军人粗粝感的笑声响起,尼基塔·特鲁别茨科伊魁梧的身躯,霍然从座椅中站起,大步迎向使团,浓密胡须的脸上堆满了笑容,张开双臂,仿佛要拥抱久别重逢的老友。
“莱瓦尔特将军口齿倒是挺伶俐!这巧舌如簧的本事,真是令人印象深刻!”尼基塔·特鲁别茨科伊的声音洪亮,震得空气嗡嗡作响,重重拍了一下莱瓦尔特的手臂,力道大得让对方微微一晃。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,但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,紧紧盯着莱瓦尔特的反应。
“只不过,若是当初东普鲁士一战,您的指挥本领,也能像您今天的口才这般出类拔萃,想必我们仁慈的军队,也能有幸一路开拔,去欣赏一下柏林令人眼花缭乱的美景吧?”
特鲁别茨科伊稍稍倾身,声音压低了几分,热情的笑容瞬间冻结,只剩下赤裸裸的嘲弄和挑衅,“刻意模仿着莱瓦尔特文雅的用词,语气却充满讽刺,比舒瓦洛夫阴冷的嘲讽更具直接的杀伤力,如同冰冷的重锤砸向普鲁士使团本就紧绷的神经。
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,但莱瓦尔特瞬间便恢复了外交官的从容,巧妙借着特鲁别茨科伊拍打的力道,自然侧身一步,仿佛只是调整站姿,正好避开了对方咄咄逼人的压迫感。
“柏林的美景,当然会让任何远道而来的客人感到目不暇接。”莱瓦尔特的声音依旧平稳,如同没有被投入石子的深潭,微微抬起下巴,目光平和地迎向特鲁别茨科伊。
“如果元帅阁下真心向往,待和平降临,我本人非常乐意作为向导,带您尽情领略它的风采。”
“但现在,请容我代表伟大的腓特烈二世国王陛下,向至高无上的沙俄帝国主宰——”
莱瓦尔特的语调陡然变得庄重严肃,身体微微转向琥珀厅深处高高在上的主位,右手已经抬至胸前,准备摘下帽子行最隆重的礼节,但声音却戛然而止,如同被无形的巨钳扼住了喉咙,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