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阿列克谢刚刚褪去虚伪优雅,尚残留一丝愠色的脸庞上,却骤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光彩,深陷的眼窝里,原本的愤懑像是被某种更深邃的算计瞬间点燃,化作一丝不易察觉,猎手目睹猎物踏入预设机关的兴奋。
“前往冬宫和谈?”阿列克谢的声音,恢复了老牌贵族的圆滑腔调,甚至带上了一点夸张的赞赏,“这确实是个展现诚意的绝佳提议!芝士将军思虑周全,令人钦佩!”
阿列克谢向前优雅地欠了欠身,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,然而接下来的话,却像是一颗精心准备的毒丸,裹着糖衣抛了出来。
“既然是如此关乎两国未来命运的和谈,规格自然不容有失,我方诚挚邀请尊贵的普鲁士国王陛下,务必列席其中,这将是对女皇陛下最大的尊重,也是对未来和平最有力的保证!”阿列克谢转向王座上的腓特烈,再次深深鞠躬,姿态无可挑剔,仿佛刚才与阳雨针锋相对的杀气从未存在过。
“皇储殿下对陛下的智慧与仁慈向来神往不已,想必陛下也乐于亲临这场盛事,为沙俄与普鲁士即将缔结,世代相传的友谊,做一个历史的见证人?”
“不行!”
几乎在阿列克谢话音落下的瞬间,几个急切的声音便从普鲁士将领席位上爆发出来,众人脸色严峻,目光警惕地锁在阿列克谢身上,仿佛他提出的不是邀请,而是赤裸裸的陷阱,其中康知芝的声音,也清晰地混杂其间,异常坚决。
“陛下乃一国之尊,是普鲁士王权的象征!”康知芝上前一步,语气斩钉截铁,眯缝的眼睛此刻似乎稍稍睁开了一丝,掠过一道冷硬的光,但转瞬即逝,又恢复了温吞无害的模样,无视了周围将领投来带着一丝困惑甚至诧异的目光。
没有想到这位“上国盟友”,竟对普鲁士国王的安全,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关切,甚至有些越俎代庖的意味。
“即使此去是为了见证两国友谊的诞生,但在尘埃落定之前,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必须被彻底排除,为了普鲁士的稳定,为了部队的军心,国王陛下绝不能轻离国境,前往他国宫廷!”康知芝的理由冠冕堂皇,滴水不漏,将腓特烈的安全置于国家安危的高度,让人无从反驳。
“噢,这样啊,那可真是令人遗憾呢。”阿列克谢的脸上,混合着期待与恶意的光芒彻底绽放,微微歪着头,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,显得既无辜,又带着一丝刻意的困扰,摊开双手,如同一位面对棘手难题的绅士,语气充满了惋惜。
“那么,问题就来了。”拖长了尾音,目光缓缓扫过腓特烈和阳雨,最终停留在康知芝身上,眼神深处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愉悦,刻意停顿了一下,让无形的压力在沉默中发酵。
“尊贵的神谕之人阁下,刚刚可是毫不犹豫地,拒绝了由皇储殿下签署合约的提议。”
“那么在即将于冬宫举行,事关两国和平命运的最高级别和谈上,还有谁,拥有足够的资格和分量,能够代表伟大的普鲁士国王,腓特烈陛下本人,在象征终结战争,开启和平的条约上,签署下神圣的名字呢?”
将阳雨之前拒绝他的理由,此刻原封不动,甚至更加尖锐地抛了回来,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,精准扎向了普鲁士一方最明显的软肋。
“资格?”冰冷的声音,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,瞬间斩断了阿列克谢刻意营造,带着讥讽的疑问气氛。
刚刚才在康知芝安抚下勉强收敛的杀意,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,在阳雨身上轰然炸裂,比之前更为凶悍,更为纯粹,如同西伯利亚骤然降临的暴风雪,带着碾碎生命的绝对寒意,席卷了整个营帐。
烛火疯狂摇曳,几乎熄灭,将领们腰间的佩刀,发出受杀气激引的细微嗡鸣,阳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,牢牢钉在阿列克谢那张精心伪装的脸上,没有任何迂回,只有最赤裸裸的威胁。
向前一步,地面似乎都为之轻轻一震,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,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。
“如果需要墨水签字,我现在就可以找来。”阳雨缓缓抬手,食指笔直指向阿列克谢的心脏位置,动作缓慢却带着千钧之力,“证明国王陛下的意志?用你的血如何?”
“破晓之剑阁下无需动怒,阿列克谢先生的要求,在形式逻辑上,倒也并非无理取闹。”腓特烈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罕见且近乎仁慈的宽容,显然对康知芝方才维护自己安全的举动极为受用,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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举着斟满酒液的水晶杯,步履沉稳地踱回座椅,目光扫过营帐内一张张饱经战火,此刻却因胜利曙光而重新焕发神采的面孔,最终朝着一个安静的角落伸出了手,“冯·芬肯斯坦,把国玺给我。”
“是,国王陛下。”
角落阴影里,响起一个如同枯枝摩擦般沙哑,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,冯·芬肯斯坦缓缓站起身,身形佝偻,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橡树,枝干弯曲却深植大地,透着磐石般的坚韧。
整个宴会期间他都滴酒未沾,面对珍馐佳肴,也仅是如同对待国库中每一枚珍贵钱币般,带着近乎吝啬的珍惜,小口咀嚼着盘中的黑面包和腌肉,仿佛浪费一粒麦子都是对王国复兴努力的亵渎。
此刻拄着犀角拐杖,步履缓慢却无比庄重地走向腓特烈,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橡木匣,匣口用猩红的火漆严密封缄,凝固的蜡体上清晰压印着普鲁士威严的黑鹰徽记与交叉的权杖,匣体还缠绕着铅封,锁扣严密,如同守护着普鲁士不灭的灵魂。
腓特烈伸出骨节分明,曾无数次在绝望中紧握佩剑的手,稳稳接过了沉重的匣子,指尖触碰到冰凉橡木的瞬间,眼神似乎飘向了远方,柏林陷落的硝烟,仓皇奔逃的屈辱,困守孤城的死寂、以及绝地反击的血火。
一幕幕画面在深邃的眼眸中飞速掠过,最终沉淀出坚硬光芒,一手扶着承载国运的匣子,一手轻轻拂过光滑的匣盖,低沉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营帐内回荡,带着重新握紧命运的感慨。
“这,是普鲁士的国玺,亦是朕王权的核心与意志的延伸,它所赋予的印记,是普鲁士王国在神圣条约上,展现其合法性与神圣性的凭证,它所代表的,是流淌在勃兰登堡血脉中的不屈誓言!”腓特烈缓缓抬起头,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麾下忠诚的将领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君主的威严。